楚色

现充!
我本楚狂人。

【羡澄】逢春易老

#一发完结,补档

#个人觉得是he,很甜

#私设江澄徒弟江澈第一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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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见过最美的情话。”——俺亲爱的劫宝给的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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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泛泛老清澈
  《玉篇》言,澈,水澄也。
  故,师伯帮我起名江澈,叫我一生世牢记师父。而师父,则帮我取字清之,叫我不逐世流,做人清雅清明,做事清正清廉,一辈子做个通透的人。
  我年少不明所以,待接了师父的宗主之位,才恍然大悟,我原是师父与师伯的寄托,曾经的不可求,而今的失不得。
  澈字清之,本就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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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出生晚,对师父与师伯的事不胜了解,但或多或少都从老管家那听了几句,街里坊间也听说书人讲过几遍。
  老管家每每提及师父,浑浊的眼珠子都有了光,似老潭深水突然明净透彻起来了。他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按在腰间,眺望着坞前接天的莲叶,爬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不算好看的笑容,道:“你师父呀,是这世上最好的宗主,谁也比不得他。”他总是这么说,我听腻了,却不否认。
  我的师父确实是世上最好的宗主。
  我点头应和着,往往这时老管家就要生气了,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眯了眯眼,再拿他那上好的乌木拐杖砸下地,语气也沉重起来,“就是太傻了,非要吊死在你师伯这颗歪脖子树上!”
  我眨眨眼,搬过椅子,安静地听老管家絮絮叨叨前尘往事。
  老管家已是半截入土的人了,说话断断续续的,有时候说到一半便不记得自己前面说过的话了,又翻来覆去说些原话。我年少时常笑老管家老糊涂,如今成熟了点,也能静下心来听老管家碎碎念。
  老管家是真的老了,常常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他眼窝微微下陷,深褐色的眸子常年眯着,脸上也爬满了渔网纹,一哭皱纹就更明显,一条一道,仿佛是在向我倾诉过往云烟。
  “你师父呀,什么都好,就是太偏执了,傻啊!”他总这么说师父,起初还会避开师父,年纪大了便肆无忌惮了,当着师父师伯的面也毫无顾忌。每当这时,师伯便要抱怨老管家几句,说他倚老卖老,不过片刻在师父踹了一脚后,又屁颠屁颠地给老管家道歉。


——
  老管家和师伯不太对头,互看不顺眼的那种。此间因缘,师伯不敢说,老管家不屑提。我只偶然听清河的聂老宗主说过,依稀有十三年之久的恩恩怨怨在。
  师伯师父一度成为说书人嘴里的常客,据说当时还出了不少绯丽的话本子,之间还牵扯到蓝氏一族的二公子,但后来被师父一鞭子全都抽没了,此事便罢了。
  师父面上虽不提这事,但我和老管家都知道这是他心里一个坎儿,师伯也知道,但师伯不敢提。
  外面皆传师伯胆大包天,其实很少有人知道,师伯胆子賊小,不是说怕狗惧内,也不特指怕师父,而是他怕死,咳嗽几声也要大惊小怪,赶着我去煎药。
  老管家没少拿这件事调侃他,师伯也不介意,反而恬着脸向我吹嘘他年少风采,世家公子排名靠前,也曾放荡不羁爱自由。我一边替他煮药一边朝他翻白眼,他摸了摸鼻子,咳嗽几声,也不知是真是假,哀叹道:“哎,阿澈,你还年轻,等你大了就明白了,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活着还重要,没什么比和你师父一起活着更幸福了……”
  我敷衍地点点头,私下又忍不住和师父抱怨,说师伯麻烦事多。师父这些年脾气好了许多,不似从前般严厉寡言,多多少少会同我说说话,聊聊家常。凌哥说,他从前这般抱怨免不得会被师父骂一句,再被紫电抽着赶回金麟台。


——
  师父从前喜欢喝酒,上了年纪却爱上了喝茶,但师伯却死性不改,依旧大口喝酒,辣倒是吃淡了些。府里老医师常说喝酒不好,可师伯就是忍不住。他说,他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这后半辈子,什么都可以没有,除了江澄和酒。
  那时师父正抱着一坛子酒,细眉一拧,小家子气般问师伯,若是酒和他只能选一个呢?
  师伯笑了笑,道:“若是阿澄没了,我就真的只有酒了。”
  师父少见地笑了,说师伯贫嘴,只是这句话我至今都没发觉有何意味在里。师伯笑我愚钝,连老管家也笑我年少。我笑他们矫情,斤斤计较、婆婆妈妈的,不像个男人,然后我就被师父踹了几脚。
  经年后,师父走了,我才恍然明白,矫情就是在乎。


——
  师父年轻时喜欢罚我跑校场,退位后却喜欢罚我抄书,说是教我静心。我少时笔杆子拿得少,一写字就头疼,师伯有时候同情我,便会挑了本字少的书给我。只有一次,师伯拿错了书,予了我一本龙阳秘籍,后来被师父知晓,气得师父“唰”地抽出紫电,追着师伯绕着校场跑了十几圈。
  老管家那时就捧着苦瓜枸杞茶坐在一旁看热闹,师兄师妹们一个也不敢上去拦着,我也只敢捧着那本被撕碎了大半的“罪魁祸首”站在老管家身后。
  老管家吹了吹茶水,转过头同我说话。他说,他就这样看着师父和师伯长大的,看他们从总角稚童到大衍之年,年逾半百,初心不改。
  那天傍晚,师父和师伯都被老管家骂了,骂他们为老不尊,带坏家风,骂着骂着老管家就哭了,师父眼眶也红了一圈,只有师伯依旧笑嘻嘻的。我知道师伯也想哭,可他不能,他要是哭了铁定又要挨老管家拐杖板子了。
  再后来,老管家就再也没和师伯抄过架了,因为老管家在那天夜里就走了。


——
  老管家走得很安静,丧事也没大操大办,按老管家的遗愿,陪葬的只有一串佛珠,倒是他平日里最宝贝的乌木拐杖竟留给了师伯。
  这乌木拐杖是师父夜猎时偶然寻得的。埋在地下四五千年的金丝楠木,外黑内绿,纹理极顺,是千金难求的宝贝。师父起初说要拿这个给师伯打副棺材,也不知师伯是感动的还是吓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抱着师父哭,师父不知怎么就突然改了注意,叫人打了两根拐杖,一根送给了老管家,一根叫清河的聂宗主给骗走了,为此师伯没少去不净世找聂宗主麻烦。
  只是这聂宗主实在太过精明了,师伯每次都无功而返,但这拐杖最后还是送回来了,不过是后话了。


——
  老管家的头七一过,师伯就带着师父离开了莲花坞。师父说,从前光顾着夜猎了,大好河山还未看遍,趁现在还能走得动路要好好走走看看。
  我知道师父和师伯都是认死理的人,我劝不住也无意劝,只捡了些行李,叫他们逢年过节记得回来看看。倒是凌哥,小声嘀咕抱怨着,说他们都半百的人了,还不安分,越活越回去。气得师父一下暴起,狠狠踢了凌哥屁股一脚,骂他这么些年还没长进,废话多、事也多。师伯在一旁笑弯了腰,然后就被师父和凌哥一人问候了一声脑子,又颤颤摸摸鼻子,一脸无辜地望着我,我也不敢惹师父不高兴,呵呵了两声。师伯便说他这些年白疼了我,我沉默不语,师伯又像八爪鱼样缠上了师父,絮叨起来,不外乎我和凌哥的坏话。
  其实我知道,凌哥只是舍不得师父,只是这么多年来,凌哥别的没学精,倒把师父嘴硬心软、拉不下脸面的毛病学了十成十,只私下里叫我往行李里多塞点银票。
  那时恰过三月,师父师伯便牵了两匹马,一路南下,说要去南宾吃荔枝,然后再游游桂林山水。
  泛泛流水,磷磷山石,大好河山也不过一眼云烟,我信师父师伯始终是会回来的。


  
  【风雪夜归人
  我再次见到师父师伯是在那一别的五年后——清河聂宗主的葬礼上。
  入冬后的第一场雪,足足下了三天,坞前的湖面全结了一层薄冰,院子里几颗玉兰树也弯了腰。新管家、也不算新,将报丧信递到我手上的时候恰是大雪后的第一个午后。
  我拿着信,只觉得连指尖都是冰冷的。我犹记得聂宗主那张笑起来略显稚嫩的脸,时常被一把描金绘彩的折扇遮住小半,与师父师伯谈笑间眉眼都是柔的。
  师父教我习武论剑,师伯却喜欢偷偷领着我打山鸡偷莲蓬,而聂宗主就是其中的和事佬。师伯和师父吵架了,往往也是聂宗主出点子劝和的;我干了坏事也喜欢往聂宗主那跑,因此听聂宗主说过不少老管家都不知道的往事。


——
  有年冬至,师伯把聂宗主从清河拖到了莲花坞,说是喝酒吃饺子。也不知道师伯怎么想的,哪有饺子配酒的,也不怕拉肚子。
  那次师父难得放纵了一回,喝醉了发酒疯,叫师伯给他去摘桃花。师伯一张精致的脸都快皱成树皮了,一边抱着师父,一边向聂宗主使眼色。聂宗主摇了摇他一年四季不离手的折扇,笑了笑,骂了师伯一声活该,便拉着我继续吃饺子去了。
  我端着第三碗饺子坐在门槛上时,师父已经清醒了几分,不吵不闹,坐在石凳上,漂亮的杏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师伯。直到我打算去盛第四碗时,才开口说话。
  他说,他想下山,可他腿疼,不想走路。
  师父是个很强势的人,说话做事都是,他很少说这般柔软的话,甚至有些示弱的意味,叫师伯眼眶红了一圈。
  我当时年幼,只知莲花坞附近没有山,当师父还是醉着的。
  “其实江澄可清醒了。”这话是聂宗主同我说的,他总这么说。他说师父心里跟明镜一样,平日里都心如止水,但一遇到我师伯就不行了。
  “所以啊,他这大半生都难得风平浪静……”聂宗主这般感慨,那边师伯已背起了师父,绕着校场一圈一圈走着。师父有时兴趣来了,便扯着师伯的辫子,拍拍师伯屁股,喊着“驾”。师伯嘴里念着师父是借酒疯蓄意报复,脚下步子却安稳如初。
  聂宗主见景笑开了怀,又拿折扇拍了拍我脑门,又同我絮叨起往事。
  记不清多少年前的冬至,他大概十七八的样子,还被他兄长按在云深求学。聂宗主说他早记不得师伯是因为什么事挨了板子,或许是同金子轩打架,又或者是夜不归宿被蓝忘机逮到了,总归有千万个理由叫蓝老先生罚他板子。师伯年少时皮还要厚上几分,屡教不改的那种,我听到这儿,竟然有些敬佩师伯。聂宗主又以折扇掩面,道:“他哪是胆大包天呀,他就仗着你师父包庇他,分明是恃宠而骄!”
  我撇撇嘴,聂宗主又继续道。
  师伯挨了板子也不安分,说着冬至怎么能不吃饺子,偏要下山去,可他那屁股还红着,走路都成问题。师父看不得师伯叽叽歪歪的样子,便向泽芜君讨要了些饺子。奈何蓝家人向来清汤寡水,连饺子也只有芹菜馅的,师伯挑食的要命,非得吃猪肉白菜的,要热乎的,还要带一大碟子辣椒油的那种。
  师父起初听到气得差点把饺子扣师伯头上,转身一对上师伯那双泛着水的桃花眼,又情不自禁地放柔了语气,骂咧地背起了人,说带他下山吃好的,叫他安分点。
  师伯点点头,一兴奋就在师父的屁股上拍了下,大喊了一声,“驾!”
  我是无幸见此场景了,人生大憾!据聂宗主说,师父当时脸黑的和煤炭一样,差点把师伯从云深三千阶台阶上直接甩下去。后来,师伯倒是安分了七八天,叫蓝老先生一度怀疑他被夺了舍。奈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久又打回原形了。
  “再后来呢?”我问道。
  聂宗主裹了裹披风,指着校场上师父师伯的背影,笑了笑,“喏,不就这样了么?”
  我突然又想起了老管家的话,他说师伯这一辈子都不需要拐杖的,因为他要是走不动路了,师父定会背他。我想,师父也不需要,便将另一根拐杖送给了聂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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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宗主的葬礼说不上浩大,但该来的、不该来的,一个没少。
  聂家客卿将乌木拐杖包好送还给我,说是他家宗主遗愿。我抱着拐杖,一瞬间,只觉得风雪从眼里刮到了心里,从指尖到胸口都是冰凉的。
  故人都走了,还有多少人记得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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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桑也走了,你说我还能活几年?”我见到师父时,他和师伯正在聂宗主的故居里收捡字画。下人说,这也是聂宗主的遗愿,叫我师父师伯挑些字画当纪念,不负他们年少同窗之情。
  我在门外,听师父与师伯说话,没一刻便忍不住红了眼眶,可我又不能哭,在外面给师父丢了脸面,也怕扰了聂宗主的清净。
  我有些心不在焉,没听清师伯的回话,待他们出门见到了我,师伯笑开了眼,捏住我的脸扯了扯,道:“小阿澈,几年不见又长高了不少么?”
  “别光长个子不长脑子。”师父习惯性地嘲讽了一声,我笑着点点头应着,又被同来的凌哥骂了句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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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宗主走后,师父也懒得继续游山玩水了,说是累了走不动路了,要跟我回了莲花坞。
  从聂宗主那拿回来的是一副雪夜图,画上题的字是香山居士的《问刘十九》,只写了半句——“晚来天欲雪”,后半句师父师伯皆了然于心。画被挂在了书房,那两根拐杖也被安安静静放在了角落,师父不屑用,师伯不敢用。
  仿佛一切如故,但我知道有些人走了还会回来,有些人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聂宗主再也不会来莲花坞喝酒了。


  
  【平生不会相思
  坞前湖面还未解冻,师伯便拎着鱼线凿开一块冰面垂钓,说要钓条大的给师父补补身子。我琢磨师伯那个一刻也消停不了的性子,结果可想而知,一连在外挨三四日冻,什么也没钓到,最后还是师父去街上挑了条肥鲫鱼扔进了他桶里,说给他长个脸,免得回去总被小辈嘲笑。
  那条鲫鱼被师伯用来煲汤了,那是师伯这些年唯二会烧的菜,唯一可以入口的菜。师父之前喜欢喝莲藕排骨汤,师伯为了讨好师父,就缠着厨娘学了好些日子,结果还是没学会,倒是叫师父学会了,后来师伯就再也不学了。他常说,既然师父会做了,他还学这些做什么,反正够他吃一辈子了。
  老管家那个时候还在,举起拐杖就骂他“孺子不可教也”。我开始有些好奇师父师伯五年在外经历了什么,竟能叫师父这种“厨房杀手”也学会了煲鱼汤,而且口感极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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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说长不长,师伯却让我大吃一惊,竟开始戒酒了。我前年路过黑水城从满人那花了重金买了壶松苓酒,到如今居然只能自酌自饮,不免有些抱怨师伯不通人情。师伯也不同我吵,他用力嗅了嗅酒香,继而拍了拍我的肩,语重心长道:“酒喝多了伤身,师伯耗不起了。”
  我沉默不语,竟不知师伯怕死到了这个地步。他从前总说活着没酒还不如去死,如今却滴酒不沾,是真的怕极了。
  有些事,有些人,一想起来便觉得自己愚蠢至极。我当时便是如此,多年后我才想起师伯那声掩在杯盏交错间的叹息。
  师伯从来不怕死,他只是怕比师父走得早了,叫师父一个人难过。
  后来的一些日子,全是春花秋月的静谧,偶见夏雷冬雪,也算过得极其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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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在后辈眼里,包括我的眼里,莲花坞最好看的东西便是校场不远处一颗巨大的樱花树下的两把躺椅吧。
  天气好的时候,师伯便叫人在那儿摆两张椅子,和师父一人躺一个,挨得极近,手也是牵着的。
  我有次偶然路过,见一瓣花落在了师父薄唇上,美得像画,而师伯正撑着一只胳膊,静静看着师父。
  岁月静谧如此,微风拂过,樱红柳绿。
  师伯许是看醉了,悄悄起了身,吻上那一瓣樱粉。我想师父应该被惊动了,但他又默许了,让师伯得寸进尺。
  师伯自年少时便如此,总有说不完的情话,而师父皮薄,常常才听只言片语就红了脸,老了也不例外。
  我来送茶水时,见师父正伸手挑弄着师伯头上的落花,而师伯弯着一双桃花眼,道:“江澄,你是我见过最美的情话。”师父手一顿,脸色微红,垂眸对上了师伯的眼,“你也是……魏婴。”
  青山都会老,人亦不过如此。眼里的人已经不是当年的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了,但那双桃花眼却从未失过色。
  师伯余光瞥到了我,一手招呼着我,叫我快些过来,一手握紧了师父的手。那双手也不复当年,已经粗糙许多,还带着陈年的老茧,师伯是庆幸的,能牵师父到老。
  师伯让我把茶放到一边,又拉起师父的手贴在胸口,望着师父那双被岁月熬出了无限春水的杏眼,露出了不算好看却温润的笑,轻声道:“在下不才,幸与阿澄相守一生。”
  “嗯。魏婴……阿婴,我……还想多陪你一段日子。”
  似春风低语,明媚又温柔。
  师父抬头朝我笑了下,又握紧了师伯的手,躺在椅子上安静地睡下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师父笑,也是最后一次在师伯眼里看到色彩。
  师父那一睡就再也没醒过,师伯像是早就知道般,没有大悲,甚至都没有流泪。
  师父生前就同师伯商量好了,死后要火化,等师伯也走了,就将两人的骨灰混在一起,最后撒向云梦万里大泽。
  师父的丧事皆是我一人亲力亲为,就连收骨灰也是我一人来的。师伯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说,他从前杀过不少人,手不干净,不能脏了师父。我同他说师父不会介意的。他又笑了,笑出了眼泪,说,他介意。
  此后,我便再也不敢同师伯提起师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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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走的时候是晚春,而师伯像是固执地等待般,守到了次年早春才合了眼。
  师父走后,师伯常拿着一个海螺贴在耳边,平日生活也是一直揣在怀里的。那海螺是师父师伯去南海游玩时寻得的宝贝,说是可以存人声音,我一直不知里面藏了什么声音,叫师伯听不见就睡不着。
  直到师伯走了,我整理遗物时,在师伯床头发现了它。我将海螺贴在耳边,似有风吹花落的声音,很安静,再细听,依稀有浅浅的呼吸声,再片刻,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一下子撕裂了我的心。
  那是师父梦语的声音,极其微弱,轻轻地唤着“阿婴”。也只有这一声。
  我眼眶红得发疼,想起了师伯在世的最后那段日子。
  他见了我、穿着和从前师父同一款的衣服,哑着嗓子朝我喊着,“阿澄,别走。”我知他认错了人,便走近了些,待师伯看清了我的脸,又从怀里掏出海螺,静静地贴在耳畔,笑了笑。
  我将海螺收好,转身出了房门,院子里桃花落了一地,一时春风又生,直教我睁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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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伯走的那天早上,院子里开了第一簇桃花。师伯躺在床上不肯下床,却偏要看桃花,叫我去折。那时多数桃花尚且含苞,我找了整个院落,才找到一簇开了半枝的桃花。满心欢喜地折了桃花回来,见师伯又躺在床上睡着了,不忍打扰,便悄悄退下了。
  至今,桃花落了满院,我也不知那枝桃花师伯究竟有没有看见,许是见了才去了,又或是见不得才去了。
  但总归是好的,解了相思毒。
  师伯说,他庆幸师父走得比他早。他又说,他多活些日子就多受些相思之苦,走了才好。可他又不能轻易地走了,叫师父在泉下看轻了。
  晚风吹花落,细雨掩人面。
  我在装海螺的盒子里装了一枝桃花,竟开始庆幸师伯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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